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挟恩图报 第十五章 杖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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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梦章一瞬不瞬望了司徒幼青一会儿,走上前微笑道:“司徒贤弟,这便随我走吧。”


司徒幼青虚岁才十七,这两日一直以为杨梦章年纪看着比自己小,此前才随着郭修唤他“杨师弟”,这下被顶了回来,也不好说什么,只能看一眼走远的郭修,默然跟上杨梦章。


杨梦章把张小福交到司徒幼青手里,晃晃悠悠往山间走,看着脚步不快,但他身高腿长,司徒幼青便像昨日上山时那样,牵着张小福,颇为吃力地跟在后面。


武当山上风景秀丽,两人正处在天柱峰半山腰上,杨梦章一边走一边介绍风光景致,司徒幼青光是赶上他就费了大半气力,哪有心思听他讲什么。


杨梦章嘴上随口胡吹,偷偷拿眼去瞥司徒幼青,只见他只不住抹汗,生怕手中幼童在山径上被扯跌跤,只能勉强抱着张小福,杨梦章心里嘀咕,这人看起来毫不出奇,看着娇怯怯,实际上也娇怯怯,比唐鸥可差远了。


杨梦章又打量他两眼,心中又暗暗道:色相倒是上佳。又想到自己师哥与这人讲话时换了个模样似的,大半夜还冷不冷靠过来什么的,都是些什么玩意儿。


杨梦章越想心里越是打鼓,当下心生一计,脚下带着路,就往一处走去。


司徒幼青只觉这路越走越宽,似乎已不是寻径探幽的所在,往前几步,更是出现了青石板铺得整齐的道路,顺着往前走,又见时不时三五成群的武当弟子往前疾走。


杨梦章望着往一个方向奔的人流,面色不豫,但还是一语不发,整理一下表情,若无其事地放缓脚步,示意司徒幼青跟上。


司徒幼青抱着张小福茫茫然跟着他顺着人潮走,不一会就走到一座大殿跟前。


殿前聚了数十人,均探头探脑往大殿里张望。


司徒幼青不明所以,张小福开始往上爬,司徒幼青把他举高,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,高出众人一截。


张小福啊了一声,扯扯司徒幼青衣服,道:“是那个打架很厉害的哥哥。”


司徒幼青一惊,不顾脸面往前挤去,果然郭修正跪在祖师张真人画像前,躬身听训。


一位年纪颇大的道士站在郭修身前念诵门规,两个十来岁的小道僮一个执棍,一个执鞭,侍立左右。


道士念完最后一条:“……十戒凶豪任性,自傲自满。”便伸手示意,道僮双手捧上木棍,道士接过,向郭修道:“堂下所跪武当座下第十五代弟子郭修,领十棍。”


郭修恭敬向祖师像磕了三个头,挺直腰道:“弟子知罪,恭请师门责罚。”


这下人群嗡地一声,纷纷鼓噪起来:“原来是真的……”“这是郭师兄第一次吧?”“十棍子也太多了吧……”交头接耳,好不热闹。


随着人声一同响起来的,还有木棍砸到背上的闷响。


郭修一直挺着腰,迎接打过来的棍子,似乎想让他对疼痛有个反应时间似的,棍与棍之间,都留下一小会儿停顿。


司徒幼青都没来得及惊叫出声,肩上的张小福就猛然哇地哭了出来。


顿时周围十几双眼睛从殿内移开,盯在司徒幼青和他肩上孩童身上。


殿内的郭修似是听到了,耳朵动了动,却没有回头。


司徒幼青手忙脚乱把张小福放下来,搂住问:“怎么了?”


小福大哭道:“哥哥痛。”


原来虽然只和郭修相处两日不到,郭修时时抱着他替他换脏衣服,又甚是和气,张小福自从来到这个陌生地方,已经对郭修心生亲近,这下看到他挨打,自然大哭不已。


司徒幼青忙把小福抱开,隔开周围好奇的目光,道:“不怕,这是做戏呢。”哄个不住。


杨梦章环视一周,抱着臂在一旁冷冷道:“各位师兄今日是来看我们一家大小热闹来了?”


众人连忙收回目光,纷纷道:“岂敢岂敢。”散去了大半。


待郭修挨完十棍,人都散得差不多了,只有三五个人仍等在门口。


郭修深吸一口气,头几棍子还能感觉得到疼痛,之后只觉背后皮肉突突跳动,他只得运功护住心肺,现下棍子停了,迟到的痛感排山倒海而来,让他只想倒地不起。


心知现下松这一口气,必然会致内伤,郭修运了会儿功,精神好些了,才伏地道:“有劳师伯。”


施刑的道人唔了一声,道:“你去吧。”


郭修手掌撑住地面,慢慢站了起来。随着动作,棉布衣衫刮擦他受伤后背,又增疼痛。


司徒幼青放下手中张小福,上前欲扶。郭修满头冷汗,对着他摇了摇头。


司徒幼青愣了愣,只好退开半步。


一恍神的功夫,剩下的几人拥上前去,司徒幼青认出为首的正是早饭时与郭修攀谈的道人。


郭修出了殿,马上被两人搀扶着,那道人送上一只白玉小瓶道:“虽然不是什么疗伤圣药,但我几个顽劣师弟倒是常常说道好用。”


郭修白着脸道:“多谢师虚师兄。几位师兄有劳了。”


在众人搀扶下,郭修勉力往前走了几步,回头看见司徒幼青站在原地正怔怔地看着他。


郭修不明所以,只是摇头示意他无须跟来。


司徒幼青看见郭修与几位师兄弟渐渐走远,犹豫了一下,看了一眼牵着小福的杨梦章只是一脸戏谑,却没有跟去的意思,终于咬咬牙,独自远远地缀在郭修们后面。


司徒幼青跟着他们越走越偏,到后来山石草丛中只余一条细细的野路,走在上面几次都差点绊倒。好在几位同辈念着郭修身上新伤,走得不快,司徒幼青也能将将跟上。


前面几人走到一条小溪处,忽地将郭修放下,郭修一个人跨过那条半丈宽的水流,回过身向师虚等人行礼致谢,几人隔着小溪说了几句话,郭修才慢慢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。


师虚一行回转过来,司徒幼青慌忙往树后躲去,谁知师虚领着诸人,直直向着他藏身处而来。


司徒幼青只好从树后出来施礼道:“几位师兄好。”


师虚微笑着招呼道:“这位司徒贤弟也好。”望一眼郭修方向,“那边是思过禁地,本派弟子如非接受惩罚,是不得跨越界线的。郭师弟人品武功一向居同侪佼佼之位,今日这责罚委实是清阳师叔爱之深责之切,我倒担心郭师兄一时适应不得,第一次受这棍伤,还是有人帮着上药的好。”


司徒幼青啊地一声,心知这位师兄是指点他虽然武当派门人不得越界,但他本不是武当中人,自然是可以过去的,点头道:“多谢师兄。”


师虚笑一笑,领着几人拂袖走了。


司徒幼青等这几人转过山去,便跨过小溪,向着郭修去的方向追去。


后山有几处天然山洞,被人工挖深后,就作为犯错弟子思过的地方。


司徒幼青脚步不比学武之人轻灵,一路上窸窸窣窣踩着落叶断枝,郭修早就听到了,现在司徒幼青又走近许多,他只好从一处山洞中奔出,站在洞口道:“三弟。”


司徒幼青奔上前去,焦急道:“大哥。伤得怎么样了?”


郭修上身衣服已经脱了一半,露出一边结实的胳膊肩背。司徒幼青扶着他走进山洞,坐在石床上,小心翼翼帮他解开另一半。


郭修整个背都肿了起来,司徒幼青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,忍了半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会儿转,终于掉了下来。


郭修听到司徒幼青吸鼻子的声音,转头道:“都是些皮肉伤,三弟不用担心。”


郭修拿起放在一旁的伤药,道:“这是师虚师兄给我带的。”


司徒幼青忍泪道:“师虚师兄人很好。他叫我来看顾你。”


一边手下抹药,一边把他偷偷跟着几人,被师虚发现,却出言指点他的事说了。


郭修本还担心司徒幼青跟着他来,被本辈大师兄发现了会有什么不便,这下彻底松了口气。


司徒幼青上好药,又问:“大哥,你要在这思过到什么时候?”


郭修心念一转,还是不便把牵涉到师父另一桩嘱托的事告诉他,只说:“师父说行了那便行了。”


司徒幼青犹豫几瞬,终于问出口:“我去向令师求求情可好?”


郭修仍背对着他,道:“你一个外人,不好叫师父为难。”


想不到司徒幼青忽地站起,大声道:“外人外人,在大哥面前我也是外人吗?我……”


又哽住,心想自己这脾气发得好没道理。他在武当派本来就是外人外客,跟郭修结拜也只是让自己这片飘萍暂时有了借力之处。所以师虚等人能大方说出帮忙求情云云,也能在郭修受伤后上前扶住他,自己却只能思前想后,犹豫踟蹰。


郭修转过身来,呆呆看着司徒幼青,道:“大哥说错话了,三弟自然不是外人。大哥嘴笨,对不住你。”


司徒幼青举袖擦了擦眼角的泪,道:“外人也没什么……如果我不是外人,现在也不能伺候大哥搽药。”


郭修握住他手,道:“你我兄弟一体,哪有外不外人的说法。我师父很喜欢你,如果你去求情,师父必然会允了,但大哥是觉得真的做错事,就该好好反省。”


司徒幼青把手抽开道:“三弟晓得。手上沾了药,脏。”


郭修摇摇头,将他手抓回来,只觉司徒幼青的手细白滑腻,情不自禁握到唇边,亲了一亲。


司徒幼青面上一红,这次没有将手抽出来,由郭修握着,坐到了郭修身旁。


司徒幼青打量了一下山洞中的陈设,两人坐着的正是唯一一处能供歇息的石床,地面崎岖不平不说,石桌石凳更是没有,开口问道:“夜里盖什么?”


司徒幼青吃惊地看着郭修指了指角落里一堆稻草。


郭修道:“连夜运转内力,也不会冷。”


司徒幼青看了看天色,将近午时,又问道:“饮食怎么办呢?”


郭修道:“过片刻会有人送来,渴了便去那条小溪处。”


司徒幼青叹了口气,道:“那我便在这处陪着大哥。”


郭修摇头道:“不妥,三弟你在此处,我只觉平安喜乐,哪算得什么思过?”


司徒幼青听了,不禁心中甜丝丝的。


两人正说话间,一名脚步蹒跚的老者提着一个食盒,放在洞口。


郭修忙抢上前,对老者道:“有劳。”


老者充耳不闻,掉头就走。


郭修捧过食盒,司徒幼青揭开一看,无非是几个馒头咸菜之类。


司徒幼青蹙着眉道:“这馒头又冷又硬,如何能入口?”


郭修道:“行走江湖,风餐露宿,有几个干净白面馒头吃,已经算不错了。”


接着劝道:“三弟,你回去自己用饭吧,饭堂的饭菜比这好得多。”


司徒幼青犹犹豫豫站起来,但心知在这待着,郭修搞不好还会把馒头分他一半,自己就吃不饱了。


司徒幼青道:“那我晚上再来给大哥上药。”


郭修只是摇头不允:“天黑路滑,三弟不用将我放在心上。”


司徒幼青挨近他,轻声道:“大哥说什么傻话。大哥是我心尖上的人……怎么会不放在心上。”


郭修面色发红,这下也说不出让他不用来了。


司徒幼青说完以后,自己脸上发起烧来,干脆一甩袖走了,也省得让人害臊。


等他原路走回饭堂,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。师虚一行人坐在门口,见他进来,招了招手。


司徒幼青走过去行了礼,诚恳道:“多谢师虚师兄。”


师虚摆手道:“举手之劳。”


司徒幼青盛了饭菜在师虚等人身旁坐下,武当派中弟子大半是道士,忌五腥香料,饮食冲淡平和,虽然菜色简单,司徒幼青吃着倒甚为顺口。


司徒幼青此前跟着郭修一路行来,吃饭速度已经比过去要快上许多,吃完放下手中碗筷,看师虚等坐在一旁闲聊,便也默默听着。


师虚看他几眼,笑着问:“你可觉得周围同侪对郭师弟态度有些怪异?”


司徒幼青道:“许是有些异样。但我总怕会错了意,郭大哥也不甚在意的样子,我便不好问了。请师虚师兄释疑。”


师虚道:“你郭大哥三岁上山,五岁开蒙拜师,不知跟谁像,性子极是刻苦。清阳师叔那时年纪还轻些,总想着跟其余师兄弟比试教徒弟的本事,难免有些严厉了。师徒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郭师弟又是个有天赋的,日夜不休,已是我们这辈里功夫最精进的。及冠后下山游历,又总行侠仗义声名远播,结交的俱是武林中的豪杰,给武当面上很添光彩。”


司徒幼青心中疑惑,心道郭大哥极能干他是知道的,但同辈们这态度莫不是由羡生妒?


师虚看他颜色,知他心中想岔,忙笑道:“郭师弟整日挂在嘴边便是武学道义,大半师叔师伯都没他这么择善固执,师兄弟们见了他,听他说话便要头痛,一个个跑得来都来不及。再加上郭师弟性子好,肯耐心,有些犯懒的师叔伯们便常常请了他去指点弟子,年纪相当或是再小点的师弟们,见了他比见了自家师父还要懂规矩。”


司徒幼青不禁微笑,道:“郭大哥本事一向很好。”


师虚摇头道:“今日郭师弟受责,几位不懂事的师弟们跑去看,倒也没什么恶意,只是平日见得少了罢了。你替我们向郭师弟赔个不是。”


司徒幼青忙道:“师虚师兄哪的话。”

用过饭,司徒幼青回到清阳道长座下,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后山,远远看见张小福蹲在杨梦章房门口,手里搓着几团泥巴,早上刚换好的干净衣裳,已经滚得一身尘土,脸上花猫一般糊了几道印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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